107 ? 副CP（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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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副CP（上）
◎薛知念欲去父留子。◎
【腰力不錯老狐貍與睚眥必報真貴女的故事】
遇到仲軒之前, 薛知念對“恬不知恥”四個字的理解還算不上十分深刻。
早在得知六皇子裴宴臨即將從邊關回京，替官家祝壽之時，她就開始感到焦慮。
作為汴京世家大族, 工部尚書薛家與顧家有姻親關系, 聯系一直密切。顧聖人執掌鳳印多年，大皇子夭折，前太子被殺，她如今膝下無子, 自然要想方設法將自己與其他兩位皇子的關系聯系更加緊密, 方可保自己氏族門楣，享長久榮華。
現太子陰狠歹毒，與母妃馬貴妃沆瀣一氣，不好相與, 那麽剩下的六皇子裴宴臨，自小遠離母妃林氏、跟隨師父去邊關征戰，如今回來, 便是結親的最佳人選。於是早在得知裴宴臨即將回京之前, 薛尚書便告知家中唯一的嫡長女薛知念, 那六皇子便是她日後的夫君。
夫君。一個很特別的稱謂。
頂著這個稱謂的人，要與她相攜相知，相伴到老。事關一生的大事，她卻對裴宴臨一無所知。
不光是她自己, 就連爹爹和娘親都對這位六皇子了解不多。
“林淑妃常年吃齋，很好相與，念兒嫁過去也在宮裏待不了多久, 等六殿下封王, 念兒便是王妃, 跟王爺一同搬出宮去住，沒什麽可擔心的。再說你還有聖人娘娘照顧著，保證念兒不會受一點委屈，盡可放寬心。”
話雖如此，薛知念對於娘親描繪的一系列美好未來裏那個夫君的身影，依然看不清面容。哪怕想象也無能為力。
要她就這樣認下這樁盲親啞嫁，沒那麽容易。
上天似乎聽到了她的為難，不久後，宮裏傳來消息，六皇子在雍城遇襲，不但所有人中了毒，所在的客棧還被一把大火燒盡，裴宴臨的屍體被找到時已經面目全非。
雖然覺得惋惜，但她與他從未見過，也生不出多麽熱烈的感情來。就在她放寬心又過了兩月安生日子後，卻不想裴宴臨又回來了。
聽著爹爹重提此事，並且決定將此事提前，在聖人的生辰宮宴上就要提起。
薛知念無法拒絕，這畢竟是關系到薛家與顧聖人雙方的利益。
女娘心情煩悶，由婢女的陪伴著，在汴河邊上漫無目的，閑庭信步。
此值聖人千秋節前夕，街市集會諸多，老百姓已經自發開始了慶祝。此時入夜，無數善男信女都在汴河邊上放河燈，女娘穿過人群之時，卻忽然被一雙手從身後輕輕抱住。白色衣袖上繡著竹葉，露出纖細而白皙的手。那手腕上的血管脈絡細膩而分明，仿佛是一幅精心繪制的畫作。
那雙手抱住自己的一瞬間，薛知念落入一個略帶涼意的懷抱，接著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氣襲來。
那人似乎高出自己些許，一個慵懶帶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娘子怎會在此？”
這聲音聽起來雖然溫潤細膩，但分明是郎君之聲，薛知念回過神來，一把掙脫開此人懷抱，退後兩步瞧著面前人。
“放肆！”
一張堪比孔雀的俊俏臉出現在薛知念面前，暖絨絨黃色燭光的映照下，緋紅蓮燈光影交錯，由淺至暗，將他攏成幾重墨玉陰影。尤其那雙狐貍般狹長的雙眼，總是微微帶著笑意，讓薛知念禁不住汗毛豎起。
她這運氣也真是背，在路上走的好好的，竟被一個紈絝占了便宜？
在看清薛知念面容的瞬間，那雙狐貍眼略顯驚訝，不過又瞬間變回了方才那副面帶笑意的嘴臉，拱手向薛知念道歉。
“啊呀，方才將小娘子錯認，有些失禮，還請小娘子不要誤會。”
誤會？抱都抱了，她哪來的誤會？
薛知念攥緊胸口的衣服，剛想擡手給面前人一巴掌，卻不料那人身後趕來幾名男女，皆是錦衣華服，簪冠帶玉的模樣，走到那名紈絝的身側，看向薛知念的表情滿是好奇。
“我以為仲兄一聲不吭的就走開，是去行何要緊之事，原來是在這裏私會佳人啊。”
“這位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城南還是城北啊？”
“誒怎麽這位佳人身上這件衣裳，與岑小娘子的衣裳一樣，真是緣分。”
岑小娘子？
見幾人身後的女娘走上前來，薛知念定睛細看，才看清那女娘身上所穿的海棠紫二色金刻絲及膝窄袖褙子與自己身上這件一模一樣。只是那女娘輕搖折扇，濃妝艷抹的一張臉上眉飛色舞，面含不屑。
如此看來，難道真是這個狐貍眼看錯，將自己的背影與她錯認？
狐貍眼見薛知念氣勢稍稍減弱，無聲輕笑，仍是拱手向薛知念道歉道：“是仲某眼拙，單憑這衣裳就出手輕薄了小娘子，還請原諒。若蒙小娘子不嫌棄，與我等一起到迎仙閣小坐，仲某定獻上美酒向小娘子賠罪。”
“閣下的招數略顯老套了。”
薛知念冷言冷語，正欲離開，沒想到那個和自己穿同樣外衫的女娘聞言竟面露慍色，站出來指著薛知念罵道：“你是什麽貨色，也配如此說仲大人？被錯認為我岑青青原是你三生有幸，有什麽不滿意的？這汴京城裏誰不認識我？你還高傲上了……”
她越說越激動，言辭激烈，神色激動。身後那個名紈絝都去拉她，狐貍眼則是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眼裏雖笑意未減，卻帶著一絲寒光。
堂堂工部尚書的女兒何曾受過這些委屈，她剛想還口，就被身後婢女拉住。
“主子，老爺在喚我們回去了，主子切莫與這些人多糾纏，隨奴婢回吧。”
碰巧這時，點天燈的儀式開始，無數人開始湧向河岸邊點燈、觀燈，人群三三兩兩將狐貍眼一行人與薛知念隔開，薛知念雖然氣不過，瞧著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無法辨別那幾人在何處，也只能作罷。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個叫“岑青青”的嬌蠻女娘竟是勾欄裏的頭牌花娘，專給茶客彈琴唱曲兒的。
一想到那個狐貍眼竟將自己錯認成了勾欄女，薛知念就恨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扇他一耳光。
紈絝沒有教訓到，明日還得去見那個什麽勞什子皇子，老天爺何時能寬待她啊？
好在，上天似乎又聽到了她的腹語。
聖人生辰宴上與裴宴臨的見面雖然不太愉快，但還好，他的婢女不知出了何事，半路瞧人不見，神色慌張就拋下她離開。她也落得清閑，就此打住回家。
卻不想在中秋宮宴上第二次再看見那名婢女，她搖身一變成了女官。想起之前關於他們二人的風言風語，薛知念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還好，這裴宴臨心裏有了他人，她想要抽身，便更加容易。
至於那名女官，她瞧著容色確實掐尖，明麗無雙的一張臉眉目婉轉動人，即便穿著官服，已經擋不住她絕色的容光。不光是容貌，當女官看見自她就要被人推下湖時，想也不想便伸手將她拉住，自己反而掉了下去時，薛知念心裏終於有了幾分悸動。
有救人之心，卻不會水嗎？
真是心思單純。
薛知念將女官救起來時，濕了衣袍，幸得聖人出手，帶二人換了衣服又回到席間。
老天有眼，她竟在這種地方見到了狐貍眼。
看狐貍眼楞在原地，半晌說出一句“是你……”，語氣親昵，好似與她多熟悉一般。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擡起手，“啪”的一聲打在紈絝臉上，轉身離開。
剛走進禦花園沒兩步，女娘被人追上，輕輕牽住衣袖。
“薛娘子且慢。”
一把甩開他，薛知念怒氣更甚。
“還不放開！真把我當做人盡可夫的勾欄女娘嗎？”
見她怒目圓睜，應是真生氣了，狐貍眼收斂笑意，仍邁步將之攔住，好聲好氣道：“薛娘子莫氣，我是太傅仲軒，此前錯認當真是誤會，並非有任何輕薄娘子之意。”
“這話我已經聽了多次，不用再說了。”
“誒，”仲軒攔住她，臉上笑意又起，“這巴掌仲某已經挨了，還請薛娘子氣盡消了罷。”
“仲大人三番四次輕薄與我，如何能消氣？”
“仲某哪裏多次輕薄薛娘子了？”
“方才眾人面前，仲大人看我的眼神如此直接赤裸，好似我與仲大人有多熟悉一般，還動手拉我衣衫，這不是輕薄是什麽？”
“這自然不是輕薄……”
第二次見他，仍是一身白衣，仲軒容色恬淡，笑得雲淡風輕，卻讓知念感到莫名的不適。他每次用那樣的眼神瞧著自己時，她總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手上折扇輕叩兩下掌心，仲軒看她楞神，忽的湊過去，薄唇在她側臉落下一吻，然後立刻擡頭，得意的看著女娘錯愕的面容一點點變紅。
“……這才是。”
他……他怎麽敢的！
“你……”
薛知念羞憤難當，擡手又要打他，被後者一把抓住，白衣郎君看著清瘦，力氣卻不小。仲軒幾乎沒用什麽力氣就牢牢的將她制住，看著女娘氣急敗壞的表情，嘴角上揚。
“薛娘子打我一巴掌，我親薛娘子一下，也算是扯平，你我禦花園獨處，叫人看見於薛娘子的名聲也不好，不如就此別過，一別兩寬。”
還敢威脅他？
知念想起此處尚在皇宮之中，雖然生氣卻不好教訓他，捏著酸軟的手腕，眼裏暗自閃光。
第二日，仲軒坐上馬車離府，剛到街市口，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群眾就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一些人手裏提著夜香桶，一些抱著幹稻草，全部朝仲軒所乘坐的馬車沖了上來。
窄小的巷道哪裏擠得下如此多人，慌亂之中，也不知是誰第一個腳下打滑，將桶中糞水盡數倒出，引起一旁人尖叫躲避不已，一個撞倒另一個，又引得糞水四濺。仲軒剛探出頭就被潑了一臉，接著又是幹稻草刮到面皮，一時間整個巷道口喧鬧聲此起彼伏，人人臭氣熏天。
“住手！都住手！”
“潑了哪家官爺，還想跑？”
“那也是你潑的，與我何幹？”
“胡說，分明就是你，我反正不在這裏呆了。”
“與我也無關。”
還沒等仲軒將眼前濁物擦盡，眾人一哄而散，他睜開眼時，只看到滿地的濁物與稻草。
第三日，仲軒在家中書房靜讀，一支燃著火苗的箭不知從何處“嗖”的一聲射進他屋子，“噔”的一下深深釘在他書房架子上，火苗一沾到架子上的書本，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來人！走水了！”
待仲軒喚來下人將火撲滅時，架子上珍藏多年的書卷已經燒去大半。
射箭之人自然是找不到的，仲軒想了半天，腦海中思來想去，最近得罪過的，也只有那位薛家娘子。
換做其他朝堂上針鋒相對的人，這一箭只怕會射到他身上，而非身後的書架。
看著自己殘破不堪的書房，身上那股腥臊之氣好像還能隱隱聞到，仲軒搖頭，決定尋個機會去向她道歉。
仆人四福在薛府門口蹲了幾日，都沒有等到薛知念出門，四下打聽，才知道她違背了薛尚書的意願，跑到聖人娘娘面前拒絕了與六皇子的婚事，薛尚書一怒之下將她禁足，已有三天。
雖說目前算是安全，心裏到底還揣著這件事情。仲軒思慮再三，決定還是主動去找她一次。
**
是夜，薛知念端坐寢殿，秉燭夜讀。
想起爹爹已經有兩日不曾來看他，娘親想來也被他攔住，有些沮喪。
但是拒絕這門親事，她不後悔。
“六皇子分明已經有了意中之人，女兒嫁過去有何意義？”
薛尚書氣得渾身發抖，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著跪在地上的女娘大聲道：“混賬！皇室姻親，何需真情？只要你嫁過去，穩坐王爺正妻妃位，他心思放在誰人身上又有什麽要緊？”
“女兒自認為沒有這樣的氣量，甘心看著自己心上人移情別戀或者另娶他人，實在不適合嫁作王妃，還望爹爹成全！”
“小肚雞腸！毫無容人之量，如何堪降大任？我若是還有別的兒女，哪裏還用得上你？你真是……真是……”
尚書夫人範氏在一旁啼哭不已，見薛尚書捂著胸口，連忙上前扶他坐下，轉過身來勸道：“還說！且快停住口罷！”
坐在太師椅上，薛尚書大口喘息，朝範式艱難擺手，滿臉失望。
“無妨，願與不願，不是最要緊的，嫁過去就好了！嫁過去，宮裏自有教習嬤嬤和各位娘娘們好好教你！”
“女兒不嫁！”
“由不得你！哪怕六皇子只願意收你做個側室，這門婚事你都是推脫不了的！”
“爹爹！”
“帶下去！即刻禁足！若是阿女有一絲閃失，所有伺候之人全部一同挨罰！”
此值初冬夜，窗前梧桐落葉，枯敗頹然，薛知念越想越覺無趣，手裏的書再看不進去一個字，合上冊子，剪燭上榻。
睡前想的太多，到了夢中也不放過她，女娘在夢中追追逃逃，一路奔走，倏忽間從黑暗中驚醒，突然聽見窗外似有異聲。
這麽晚了，會是誰呢？
仲軒躍上墻頭，在院子裏四下張望片刻後，看準了院子正中最為醒目的一間小屋後，甩開袍子無聲落了進來。
幸好這墻邊梧桐高大，待會兒他走的時候，也能利用這棵梧桐樹離開。
恐推門聲音太大，仲軒沈吟片刻，選擇了窗戶。雙腳剛落地，還未看清四周陳設的一瞬間，一根冰涼的珠釵驟然抵上郎君脖子。
看清來人面容，薛知念一驚。
“又是你？”
抵住珠釵鋒利的端尖轉過身，仲軒還是那副笑意盈盈的嘴臉。
“薛娘子。”
珠釵又抵近一分，仲軒已經能感覺到脖子上開始刺痛，薛知念身著披風，與仲軒一同屈蹲在窗下，眼神淩厲。
“說，來做甚？”
“來向薛娘子道歉。”
“這話對我已經不起作用，換一套說辭。”
“疼疼疼，”仲軒往後縮了縮，在月光下伸長脖子，顯得慵懶隨意，“仲某真是來求薛娘子放我一馬，仲某這身子單薄，再經不起那些個夜香啊、火啊之類的折騰。”
“呵，”薛知念見他識破，莞爾一笑，“仲大人還不算太笨，可是這道歉的方式未免太沒有誠意！夜翻他人宅院，私闖女娘閨房，一旦被抓，必定要被施以面刺之罪！”
“面刺？”
“嗯，”珠釵上移，一點點劃過仲軒那張俊俏的臉龐，“就是用烙紅的針，在腦門刺上‘采花賊’三個大字。”
“那可不行，仲某一無所成，活到現在能稍得些眷顧，全靠這張臉，萬萬是不能毀了的。”
薛知念白了一眼，放下珠釵起身，於黑暗中坐在榻上。
“這道歉頗無誠意，仲大人還是請回吧。”
“那依薛娘子所言，要仲某如何做呢？”
看著他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舉手投足間皆是玩世輕佻，除此之外，倒著實生的一副好皮囊。
或許，他能救自己出這困境。
名聲固然重要，可人活一世，她絕不能允許自己就這樣被一樁親事像坐牢一樣關進了宮墻，比起看著自己枕邊人不斷將一個個貌美的年輕女娘迎進門，還要笑臉相迎，她不如徹底斷了爹爹的念頭。
黑暗中，薛知念緩緩擡頭，朱唇輕啟。
“不如，仲大人給我生個孩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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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仲軒之前, 薛知念對“恬不知恥”四個字的理解還算不上十分深刻。
早在得知六皇子裴宴臨即將從邊關回京，替官家祝壽之時，她就開始感到焦慮。
作為汴京世家大族, 工部尚書薛家與顧家有姻親關系, 聯系一直密切。顧聖人執掌鳳印多年，大皇子夭折，前太子被殺，她如今膝下無子, 自然要想方設法將自己與其他兩位皇子的關系聯系更加緊密, 方可保自己氏族門楣，享長久榮華。
現太子陰狠歹毒，與母妃馬貴妃沆瀣一氣，不好相與, 那麽剩下的六皇子裴宴臨，自小遠離母妃林氏、跟隨師父去邊關征戰，如今回來, 便是結親的最佳人選。於是早在得知裴宴臨即將回京之前, 薛尚書便告知家中唯一的嫡長女薛知念, 那六皇子便是她日後的夫君。
夫君。一個很特別的稱謂。
頂著這個稱謂的人，要與她相攜相知，相伴到老。事關一生的大事，她卻對裴宴臨一無所知。
不光是她自己, 就連爹爹和娘親都對這位六皇子了解不多。
“林淑妃常年吃齋，很好相與，念兒嫁過去也在宮裏待不了多久, 等六殿下封王, 念兒便是王妃, 跟王爺一同搬出宮去住，沒什麽可擔心的。再說你還有聖人娘娘照顧著，保證念兒不會受一點委屈，盡可放寬心。”
話雖如此，薛知念對於娘親描繪的一系列美好未來裏那個夫君的身影，依然看不清面容。哪怕想象也無能為力。
要她就這樣認下這樁盲親啞嫁，沒那麽容易。
上天似乎聽到了她的為難，不久後，宮裏傳來消息，六皇子在雍城遇襲，不但所有人中了毒，所在的客棧還被一把大火燒盡，裴宴臨的屍體被找到時已經面目全非。
雖然覺得惋惜，但她與他從未見過，也生不出多麽熱烈的感情來。就在她放寬心又過了兩月安生日子後，卻不想裴宴臨又回來了。
聽著爹爹重提此事，並且決定將此事提前，在聖人的生辰宮宴上就要提起。
薛知念無法拒絕，這畢竟是關系到薛家與顧聖人雙方的利益。
女娘心情煩悶，由婢女的陪伴著，在汴河邊上漫無目的，閑庭信步。
此值聖人千秋節前夕，街市集會諸多，老百姓已經自發開始了慶祝。此時入夜，無數善男信女都在汴河邊上放河燈，女娘穿過人群之時，卻忽然被一雙手從身後輕輕抱住。白色衣袖上繡著竹葉，露出纖細而白皙的手。那手腕上的血管脈絡細膩而分明，仿佛是一幅精心繪制的畫作。
那雙手抱住自己的一瞬間，薛知念落入一個略帶涼意的懷抱，接著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氣襲來。
那人似乎高出自己些許，一個慵懶帶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小娘子怎會在此？”
這聲音聽起來雖然溫潤細膩，但分明是郎君之聲，薛知念回過神來，一把掙脫開此人懷抱，退後兩步瞧著面前人。
“放肆！”
一張堪比孔雀的俊俏臉出現在薛知念面前，暖絨絨黃色燭光的映照下，緋紅蓮燈光影交錯，由淺至暗，將他攏成幾重墨玉陰影。尤其那雙狐貍般狹長的雙眼，總是微微帶著笑意，讓薛知念禁不住汗毛豎起。
她這運氣也真是背，在路上走的好好的，竟被一個紈絝占了便宜？
在看清薛知念面容的瞬間，那雙狐貍眼略顯驚訝，不過又瞬間變回了方才那副面帶笑意的嘴臉，拱手向薛知念道歉。
“啊呀，方才將小娘子錯認，有些失禮，還請小娘子不要誤會。”
誤會？抱都抱了，她哪來的誤會？
薛知念攥緊胸口的衣服，剛想擡手給面前人一巴掌，卻不料那人身後趕來幾名男女，皆是錦衣華服，簪冠帶玉的模樣，走到那名紈絝的身側，看向薛知念的表情滿是好奇。
“我以為仲兄一聲不吭的就走開，是去行何要緊之事，原來是在這裏私會佳人啊。”
“這位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城南還是城北啊？”
“誒怎麽這位佳人身上這件衣裳，與岑小娘子的衣裳一樣，真是緣分。”
岑小娘子？
見幾人身後的女娘走上前來，薛知念定睛細看，才看清那女娘身上所穿的海棠紫二色金刻絲及膝窄袖褙子與自己身上這件一模一樣。只是那女娘輕搖折扇，濃妝艷抹的一張臉上眉飛色舞，面含不屑。
如此看來，難道真是這個狐貍眼看錯，將自己的背影與她錯認？
狐貍眼見薛知念氣勢稍稍減弱，無聲輕笑，仍是拱手向薛知念道歉道：“是仲某眼拙，單憑這衣裳就出手輕薄了小娘子，還請原諒。若蒙小娘子不嫌棄，與我等一起到迎仙閣小坐，仲某定獻上美酒向小娘子賠罪。”
“閣下的招數略顯老套了。”
薛知念冷言冷語，正欲離開，沒想到那個和自己穿同樣外衫的女娘聞言竟面露慍色，站出來指著薛知念罵道：“你是什麽貨色，也配如此說仲大人？被錯認為我岑青青原是你三生有幸，有什麽不滿意的？這汴京城裏誰不認識我？你還高傲上了……”
她越說越激動，言辭激烈，神色激動。身後那個名紈絝都去拉她，狐貍眼則是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眼裏雖笑意未減，卻帶著一絲寒光。
堂堂工部尚書的女兒何曾受過這些委屈，她剛想還口，就被身後婢女拉住。
“主子，老爺在喚我們回去了，主子切莫與這些人多糾纏，隨奴婢回吧。”
碰巧這時，點天燈的儀式開始，無數人開始湧向河岸邊點燈、觀燈，人群三三兩兩將狐貍眼一行人與薛知念隔開，薛知念雖然氣不過，瞧著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無法辨別那幾人在何處，也只能作罷。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個叫“岑青青”的嬌蠻女娘竟是勾欄裏的頭牌花娘，專給茶客彈琴唱曲兒的。
一想到那個狐貍眼竟將自己錯認成了勾欄女，薛知念就恨自己當時為何沒有扇他一耳光。
紈絝沒有教訓到，明日還得去見那個什麽勞什子皇子，老天爺何時能寬待她啊？
好在，上天似乎又聽到了她的腹語。
聖人生辰宴上與裴宴臨的見面雖然不太愉快，但還好，他的婢女不知出了何事，半路瞧人不見，神色慌張就拋下她離開。她也落得清閑，就此打住回家。
卻不想在中秋宮宴上第二次再看見那名婢女，她搖身一變成了女官。想起之前關於他們二人的風言風語，薛知念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還好，這裴宴臨心裏有了他人，她想要抽身，便更加容易。
至於那名女官，她瞧著容色確實掐尖，明麗無雙的一張臉眉目婉轉動人，即便穿著官服，已經擋不住她絕色的容光。不光是容貌，當女官看見自她就要被人推下湖時，想也不想便伸手將她拉住，自己反而掉了下去時，薛知念心裏終於有了幾分悸動。
有救人之心，卻不會水嗎？
真是心思單純。
薛知念將女官救起來時，濕了衣袍，幸得聖人出手，帶二人換了衣服又回到席間。
老天有眼，她竟在這種地方見到了狐貍眼。
看狐貍眼楞在原地，半晌說出一句“是你……”，語氣親昵，好似與她多熟悉一般。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擡起手，“啪”的一聲打在紈絝臉上，轉身離開。
剛走進禦花園沒兩步，女娘被人追上，輕輕牽住衣袖。
“薛娘子且慢。”
一把甩開他，薛知念怒氣更甚。
“還不放開！真把我當做人盡可夫的勾欄女娘嗎？”
見她怒目圓睜，應是真生氣了，狐貍眼收斂笑意，仍邁步將之攔住，好聲好氣道：“薛娘子莫氣，我是太傅仲軒，此前錯認當真是誤會，並非有任何輕薄娘子之意。”
“這話我已經聽了多次，不用再說了。”
“誒，”仲軒攔住她，臉上笑意又起，“這巴掌仲某已經挨了，還請薛娘子氣盡消了罷。”
“仲大人三番四次輕薄與我，如何能消氣？”
“仲某哪裏多次輕薄薛娘子了？”
“方才眾人面前，仲大人看我的眼神如此直接赤裸，好似我與仲大人有多熟悉一般，還動手拉我衣衫，這不是輕薄是什麽？”
“這自然不是輕薄……”
第二次見他，仍是一身白衣，仲軒容色恬淡，笑得雲淡風輕，卻讓知念感到莫名的不適。他每次用那樣的眼神瞧著自己時，她總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手上折扇輕叩兩下掌心，仲軒看她楞神，忽的湊過去，薄唇在她側臉落下一吻，然後立刻擡頭，得意的看著女娘錯愕的面容一點點變紅。
“……這才是。”
他……他怎麽敢的！
“你……”
薛知念羞憤難當，擡手又要打他，被後者一把抓住，白衣郎君看著清瘦，力氣卻不小。仲軒幾乎沒用什麽力氣就牢牢的將她制住，看著女娘氣急敗壞的表情，嘴角上揚。
“薛娘子打我一巴掌，我親薛娘子一下，也算是扯平，你我禦花園獨處，叫人看見於薛娘子的名聲也不好，不如就此別過，一別兩寬。”
還敢威脅他？
知念想起此處尚在皇宮之中，雖然生氣卻不好教訓他，捏著酸軟的手腕，眼裏暗自閃光。
第二日，仲軒坐上馬車離府，剛到街市口，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群眾就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一些人手裏提著夜香桶，一些抱著幹稻草，全部朝仲軒所乘坐的馬車沖了上來。
窄小的巷道哪裏擠得下如此多人，慌亂之中，也不知是誰第一個腳下打滑，將桶中糞水盡數倒出，引起一旁人尖叫躲避不已，一個撞倒另一個，又引得糞水四濺。仲軒剛探出頭就被潑了一臉，接著又是幹稻草刮到面皮，一時間整個巷道口喧鬧聲此起彼伏，人人臭氣熏天。
“住手！都住手！”
“潑了哪家官爺，還想跑？”
“那也是你潑的，與我何幹？”
“胡說，分明就是你，我反正不在這裏呆了。”
“與我也無關。”
還沒等仲軒將眼前濁物擦盡，眾人一哄而散，他睜開眼時，只看到滿地的濁物與稻草。
第三日，仲軒在家中書房靜讀，一支燃著火苗的箭不知從何處“嗖”的一聲射進他屋子，“噔”的一下深深釘在他書房架子上，火苗一沾到架子上的書本，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來人！走水了！”
待仲軒喚來下人將火撲滅時，架子上珍藏多年的書卷已經燒去大半。
射箭之人自然是找不到的，仲軒想了半天，腦海中思來想去，最近得罪過的，也只有那位薛家娘子。
換做其他朝堂上針鋒相對的人，這一箭只怕會射到他身上，而非身後的書架。
看著自己殘破不堪的書房，身上那股腥臊之氣好像還能隱隱聞到，仲軒搖頭，決定尋個機會去向她道歉。
仆人四福在薛府門口蹲了幾日，都沒有等到薛知念出門，四下打聽，才知道她違背了薛尚書的意願，跑到聖人娘娘面前拒絕了與六皇子的婚事，薛尚書一怒之下將她禁足，已有三天。
雖說目前算是安全，心裏到底還揣著這件事情。仲軒思慮再三，決定還是主動去找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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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薛知念端坐寢殿，秉燭夜讀。
想起爹爹已經有兩日不曾來看他，娘親想來也被他攔住，有些沮喪。
但是拒絕這門親事，她不後悔。
“六皇子分明已經有了意中之人，女兒嫁過去有何意義？”
薛尚書氣得渾身發抖，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著跪在地上的女娘大聲道：“混賬！皇室姻親，何需真情？只要你嫁過去，穩坐王爺正妻妃位，他心思放在誰人身上又有什麽要緊？”
“女兒自認為沒有這樣的氣量，甘心看著自己心上人移情別戀或者另娶他人，實在不適合嫁作王妃，還望爹爹成全！”
“小肚雞腸！毫無容人之量，如何堪降大任？我若是還有別的兒女，哪裏還用得上你？你真是……真是……”
尚書夫人範氏在一旁啼哭不已，見薛尚書捂著胸口，連忙上前扶他坐下，轉過身來勸道：“還說！且快停住口罷！”
坐在太師椅上，薛尚書大口喘息，朝範式艱難擺手，滿臉失望。
“無妨，願與不願，不是最要緊的，嫁過去就好了！嫁過去，宮裏自有教習嬤嬤和各位娘娘們好好教你！”
“女兒不嫁！”
“由不得你！哪怕六皇子只願意收你做個側室，這門婚事你都是推脫不了的！”
“爹爹！”
“帶下去！即刻禁足！若是阿女有一絲閃失，所有伺候之人全部一同挨罰！”
此值初冬夜，窗前梧桐落葉，枯敗頹然，薛知念越想越覺無趣，手裏的書再看不進去一個字，合上冊子，剪燭上榻。
睡前想的太多，到了夢中也不放過她，女娘在夢中追追逃逃，一路奔走，倏忽間從黑暗中驚醒，突然聽見窗外似有異聲。
這麽晚了，會是誰呢？
仲軒躍上墻頭，在院子裏四下張望片刻後，看準了院子正中最為醒目的一間小屋後，甩開袍子無聲落了進來。
幸好這墻邊梧桐高大，待會兒他走的時候，也能利用這棵梧桐樹離開。
恐推門聲音太大，仲軒沈吟片刻，選擇了窗戶。雙腳剛落地，還未看清四周陳設的一瞬間，一根冰涼的珠釵驟然抵上郎君脖子。
看清來人面容，薛知念一驚。
“又是你？”
抵住珠釵鋒利的端尖轉過身，仲軒還是那副笑意盈盈的嘴臉。
“薛娘子。”
珠釵又抵近一分，仲軒已經能感覺到脖子上開始刺痛，薛知念身著披風，與仲軒一同屈蹲在窗下，眼神淩厲。
“說，來做甚？”
“來向薛娘子道歉。”
“這話對我已經不起作用，換一套說辭。”
“疼疼疼，”仲軒往後縮了縮，在月光下伸長脖子，顯得慵懶隨意，“仲某真是來求薛娘子放我一馬，仲某這身子單薄，再經不起那些個夜香啊、火啊之類的折騰。”
“呵，”薛知念見他識破，莞爾一笑，“仲大人還不算太笨，可是這道歉的方式未免太沒有誠意！夜翻他人宅院，私闖女娘閨房，一旦被抓，必定要被施以面刺之罪！”
“面刺？”
“嗯，”珠釵上移，一點點劃過仲軒那張俊俏的臉龐，“就是用烙紅的針，在腦門刺上‘采花賊’三個大字。”
“那可不行，仲某一無所成，活到現在能稍得些眷顧，全靠這張臉，萬萬是不能毀了的。”
薛知念白了一眼，放下珠釵起身，於黑暗中坐在榻上。
“這道歉頗無誠意，仲大人還是請回吧。”
“那依薛娘子所言，要仲某如何做呢？”
看著他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舉手投足間皆是玩世輕佻，除此之外，倒著實生的一副好皮囊。
或許，他能救自己出這困境。
名聲固然重要，可人活一世，她絕不能允許自己就這樣被一樁親事像坐牢一樣關進了宮墻，比起看著自己枕邊人不斷將一個個貌美的年輕女娘迎進門，還要笑臉相迎，她不如徹底斷了爹爹的念頭。
黑暗中，薛知念緩緩擡頭，朱唇輕啟。
“不如，仲大人給我生個孩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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